张文忠：现代化人民城市建设的规律与路径探讨

导读

2025年11月1-2日，以“城乡融合进程中的小城镇：新使命·新路径·新未来”为主题的2025年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小城镇规划分会年会在同济大学召开。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副理事长、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张文忠教授作题为《现代化人民城市建设的规律与路径探讨》的主旨报告。

张文忠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副理事长，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教授

张文忠教授长期深耕城市规划与地理科学领域，报告结合国际城市发展趋势、我国五次中央城市工作会议演变历程及大量实践案例，从建设背景、核心规律、实践路径三大维度，系统阐释了现代化人民城市建设的科学逻辑与实施方向。既立足理论高度梳理发展脉络，又依托实地调研案例提供可落地的实践方案，为我国城市从“规模扩张”向“高质量发展”转型提供了重要指引。

1 现代化人民城市建设的背景：国际趋势与国内转型

（1）国际城市的发展趋势

国际城市发展的核心导向是以“宜居”为核心目标，聚焦居民舒适居住环境、公平包容社会环境与清新自然生态环境的构建。从具体实践来看，2030年伦敦规划强调了“以人为本、公平、繁荣、便捷、绿色”理念，2030年纽约规划以“更绿更美好”为主题思想。

联合国层面，全球可持续发展城市奖（上海奖）关注经济活力与城市繁荣、生态建设与绿色发展、城市安全与韧性发展、可持续发展能力建设；联合国人居奖聚焦安全住房、包容建设、文化遗产保护与绿色公共空间；人居三《新城市议程》提出“人人共享城市”愿景，强调城市建设需确保公正、安全、健康与可持续等，这些国际经验为我国人民城市建设提供了重要参照。

（2）中国城市发展的历程演变

回顾我国五次中央城市工作会议，城市发展重心随时代需求持续调整，呈现清晰的转型脉络。随着“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为人民”理念的深化，我国城市发展逻辑发生关键转折：由重视产业发展、经济发展，到重视生态环境、宜居、美丽、韧性等新的理念转变；由重视城市的产业空间、实体空间的建设到重视生活空间、生态空间的营造转变；由重视土地、资本等要素转向为重视人的发展。

1949-1976 年（前两次会议）：核心任务是恢复经济与推进工业化，通过 “156 项目”“三线建设” 推动工业布局，城市化率仅约 10%，城市建设以产业空间为主，重点服务工业生产。

1978-2012 年（第三次会议）：以 “经济建设为中心”，设立经济特区、开放沿海城市、扩张开发区，城市化率从 17.92% 提升至 53.1%，城市发展聚焦土地、资本等要素，侧重实体空间扩张。

2012-2015 年（党的十八大以来）：进入 “美丽中国” 建设阶段，强调优化国土空间格局、推动城乡一体化与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城市建设开始转向生活空间与生态空间营造，“人的发展”逐渐成为核心考量。

2015 年后（第四、五次会议）：正式提出 “现代化人民城市” 概念，构建 “一个体系、六个城市”（创新、宜居、美丽、韧性、文明、智慧城市）发展框架，城市化率突破 67%，城市发展逻辑从“重建设”转向“建设 - 运营 - 治理”协同，更加注重品质提升、社会价值与公共服务。

人民城市建设要求和新特点

2 现代化人民城市建设需遵循的规律

推进现代化人民城市建设，需要以习近平总书记“推进城镇化是一个循序渐进、水到渠成的过程，必须符合经济社会发展规律，不能脱离实际、急于求成”的重要论述为指引，重点遵循五大规律。

（1）以人为本的价值规律

以人为本的价值规律要求现代化人民城市的本质是“为人民建设城市”，需围绕不同群体需求构建“宜人的生态空间、舒适方便的生活空间、充满活力的创新空间、安全便捷的出行环境、邻里守望的社会环境、文脉赓续和特色彰显的文化环境”，同时兼顾特殊需求，确保各阶层平等享有城市福利，实现“便利性、安全性、公正性、多样性”的统一。

现代化人民城市的具象化表现

（2）复杂系统的协调规律

复杂系统的协调规律表明城市是由“城市群-都市圈-中小城市”构成的复杂系统，其健康发展依赖系统内部的协调高效。空间层面，城市群侧重“一体化”，通过交通网络、产业协同打破行政壁垒；都市圈强调“同城化”，形成核心区与周边城镇的联动发展，空间形态上呈现组团式、网络化特征；规模层面，超大城市创新活力最强，但居民满意度相对较低（如北京、上海）；中等城市宜居性最优，生活成本与公共服务平衡度高；小城市需依托特色产业避免“空心化”，形成“大中小城市各司其职、互补发展”的格局。

（3）城市成长的演化规律

城市成长的演化规律显示城市发展具有阶段性特征，不同阶段的规划重点、动力机制差异显著。快速成长期以“投资、地产、产业”为驱动，通过园区扩建、用地扩张、新区建设实现增量增长，核心要素是资本与土地；稳定发展期则转向“创新驱动”，通过存量空间更新（如老厂区改造）、新业态培育（如数字经济）、宜居环境营造吸引人才，核心要素是技术、人才与制度。

城市成长的演化规律示意

（4）资源环境的承载规律

资源环境承载力是城市发展的“底线”，需根据自然条件适配城市规模与功能。人口密度与宜居性负相关：高人口密度城市（如超大城市）居民对“生活舒适性”“多元包容性”“安全韧性”的评价会降低，低人口密度城市在这些维度表现更优。

人口规模与宜居性关系

（5）区域差异化的发展规律

区域差异化的发展规律要求我国城市发展需立足区位、产业、文化特色，不同地区的城市应有不同的发展模式，例如有的城市适合创新（如，上海），有的适合“原创”、有的适合“推广”、有的适合“应用”。

研究表明，战略性新兴产业与高端制造业均有独特的空间需求和集聚方式；资源型城市、边境城市及旅游城市等不同类型城市也应立足自身特点，遵循差异化发展规律与路径。

不同层级科技创新中心城市

（资料来源：张文忠. 中国不同层级科技创新中心的布局与政策建议. 中国科学院院刊, 2022, 37(12): 1745-1756.）

3 现代化人民城市建设的路径

结合大量实地调研案例，报告从“六个城市”维度，提出具体建设路径。

（1）创新城市建设路径：功能更替、空间创新与场景营建

核心是通过“老空间激活”与“新场景培育”推动创新要素集聚：老厂区转型上，利用工业遗存的“时代印记 + 空间价值”，打造创新载体；创新街区与园区协同上，街区侧重“市场化活力”，吸引文创、科技企业；园区侧重“技术集聚”，建设高新技术产业基地，形成“街区育活力、园区强产业”的协同模式。

北京798园区

（2）宜居城市建设路径：聚焦民生痛点，打造完整社区

报告认为宜居城市的建设要以 “解决老百姓急难愁盼问题” 为核心，从老旧小区改造、完整社区建设、公共服务均等化等方面来完善。在城市体检过程中，发现老百姓最关心的是房价房租、社区服务与适老改造等切身问题，因此老旧小区改造应着力于居住环境和公共空间的全面提升。

完整居住社区建设的目标是提升居民的基本需求，诸如在日常出行节点，植入菜市场、小超市、书店、花店、理发店、咖啡馆（茶馆）等便民设施，形成社区生活圈。同时完善生活圈的各类服务设施，补齐公共服务短板——完善儿童基础设施，满足不同年龄段儿童的户外活动需求；完善养老服务设施，包括日间照料和公共活动空间等。

赣州洪城巷完整社区建设内容

（3）美丽城市建设路径：生态修复与环境品质提升

通过“修复受损生态、转化废弃空间”，实现“生态美”与“经济活”的统一。在小微空间美化上，北京海淀区西苑早市关闭后，改造为融合湿地公园，既改善周边环境，又为居民提供休闲场所。在沉陷区与矿山治理上，报告以徐州贾汪治理6 万余亩采煤沉陷区为例，介绍其探索形成“生态+”发展模式，通过大力发展旅游、文化、教育等现代服务业和集成电路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初步完成新旧动能转换。

西苑早市恢复为扇面湖公园

（4）韧性城市建设路径：应对气候变化、抵御风险、应急避难

以“抵御灾害、保障安全”为目标，构建“预防-应对-恢复”全链条体系，在基础设施韧性上，建设地下综合管廊、海绵城市，增强城市抗干扰能力；应急避难体系上，预留公园、学校、体育馆等应急空间，完善标识系统与功能储备等；气候变化应对上，针对洪涝、风暴潮等灾害，通过河道疏浚、堤防加固、生态缓冲带建设降低风险。

如北京通过永定河生态修复提升流域防洪能力，采用堤防水毁修复、建设滞洪水库、构建“空天地”一体化监测网络等科技手段，实现灾害“早预警、早处置”。

（5）文明城市建设路径：历史文化保护与特色街区活化

通过分类保护，促进老街区新活力、传统和历史建筑的活化与再利用；坚持“保护为先、活化利用”，让历史文化成为城市的“灵魂”；分类保护历史资源，实现特色街区更新，创建以公益为导向的老建筑的更新模式。

沈阳冶金机械修造厂（原大信兴产株式会社奉天工厂）通过重点建设公共空间、休闲与艺术空间空间，如图书馆、文化休闲、娱乐、展览等，为周边具体提供新的活力空间。

沈阳冶金机械修造厂改造

（6）智慧城市建设路径：智慧设施与智慧管理

以“数字化、智能化”为手段，提升城市治理效率与居民体验。智慧设施集成上，推广“多杆合一”智慧路灯，减少公共空间占用，实现“一杆多用、数据共享”。在智慧社区治理上，赣州章贡区洪城巷社区搭建“一图统管”智慧平台，整合人口、房屋、设施、事件等数据，实现“全局总览、一键指挥”；同时通过“社区积分”机制，激发居民自治积极性。

赣州市章贡区洪城巷片区完整社区智慧平台

最后，张文忠教授强调，现代化人民城市建设为城市规划、地理科学等学科提供了广阔的研究空间，未来需重点探索以下重大课题：现代化人民城市的科学内涵与资源环境基础；中国语境下的六个城市建设研究的理论与方法；现代化城市体系建设中国理论特色和重点；现代化人民城市发展水平科学评价；区位、人口、业态、资金、建成环境、政策等因素对城市更新作用机制；物质空间更新改造与城市功能迭代的相互作用关系；城市更新的动力机制（收益、人口集聚、规模效应、社会效用）；城市发展的智能化评估、监测与预警；物理空间治理转向数字孪生城市的关键技术与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