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坚：国土空间规划现代化的再思考

导读

本文由第九届“城垣杯·规划决策支持模型设计大赛”组委会邀请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常务理事、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林坚教授进行访谈，聚焦国土空间规划的体系架构、技术支撑与人才培养等核心议题，为大家带来权威解读与前沿思考。

访谈嘉宾 | 林坚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常务理事，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一、规划体系：宏微协同推进空间治理

在推进空间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过程中，既要统筹区域开发与生态保护，又要实现空间的精细化管理。面对这一复杂的任务，您如何理解规划中宏观与微观尺度的关系？未来应如何强化二者的协同？

林坚：国土空间规划既要有战略思维，又要确保空间安排具有可操作性和落地性。通俗地说，规划既要“谋发展”，又要“管开发”。在英文中，“发展”和“开发”均对应development，但在中文语境中，宏观层面的统筹通常称为“发展”，而具体项目层面的建设则称为“开发”。国土空间规划改革的关键之一，是在战略层面明确发展的定位，在实践层面清晰规划项目如何实现有序开发与落地。我常用一个比喻来说明这两类空间：一类是“区域型国土空间”，比如一个行政区，它承载着发展的战略意图；另一类是“要素型国土空间”，例如每一块土地，它关系到具体的开发行为。“多规合一”的目标正是实现发展与开发的统一：既讲清发展的战略意图，也落实开发的具体安排。我将这一逻辑概括为“区域—要素”统筹。

“区域”指在行政区划层面对发展问题的整体考量，类似于传统主体功能区的功能定位，“要素”则是对具体地块的空间安排，这在土地利用规划和城乡规划中已有体现。统筹两者大致包括以下几个步骤：首先，基于土地所在区域的发展现状、发展潜力以及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进行综合评估，明确该区域的主体功能定位；其次，根据定位确定整体空间格局和开发边界，明确开发权利与生态保护责任，例如划定城镇开发边界、永久基本农田和生态保护红线。在此总体框架下，进一步细化城镇开发边界内各类用地的功能组织，同时安排生态保护红线内空间的保护与合理利用。通过这一路径，区域型与要素型国土空间能够实现有效地统筹与协调。

二、技术驱动：数字赋能重塑规划流程

在规划实践中，数字技术已广泛应用于规划编制、审批管理与实施监测等环节。您如何看待数字技术在国土空间规划中的作用？未来在哪些方面还能发挥更大潜力？

林坚：数字技术和信息化手段在本轮多规合一的国土空间规划体系建设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方面，信息化提升了工作效率，增强了规划过程的科学性与透明性；另一方面，与以往的规划实践相比，信息化所带来的高精度要求，也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工作压力。比如，以往在完成“一张图”时，并不会系统地考虑坐标的精准性或空间表达的明确性。而在当前国土空间规划管理体系中，坐标精度和落地表达成为必需，进而提高了工作的复杂性和难度。总体来看，数字技术的进步，尤其是在遥感技术、三维建模的应用以及CSPON系统的建设方面，有助于显著提升工作效率，推动规划管理向系统化、流程化方向发展。当前，规划不仅要面向实施，还要支撑监督和管理，这些环节都离不开数字技术的支持。可以说，国土空间规划改革在某种意义上，正是数字规划在现实中的集中呈现。如果未来能进一步推动技术标准化和模型智能化，数字技术将在规划工作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三、智能跃迁：AI助力实现智能辅助

近年来，ChatGPT、Deepseek等大型语言模型飞速发展，人工智能正加速渗透至各行各业。在规划领域，AI技术已在辅助绘图、知识服务、规划研究等方面展现出显著优势。您如何看待人工智能对规划行业可能带来的变革？

林坚：我们如何评价一个孩子是否聪明？通常会说他记忆力好、反应快，具备分类、归纳和推理的能力。但一个孩子若要真正成才，还需具备两项关键能力：沟通能力和决策能力。人工智能的发展，如从ChatGPT到DeepSeek，已经具备了这些“聪明”的特征：它能够高效地捕捉信息，并逐步发展出推理能力。在强大算力的支撑下，其反应速度也非常快。然而，放到我们这个时代，尤其是在规划行业中，最核心的仍是人对世界的认知以及对未来的预期，这一过程离不开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一旦面对多个备选方案，还必须具备选择与决策的能力。因此，人工智能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推动我们传统的“经验导向型”的规划走向一个“智能辅助型”的规划，但一个优秀的规划方案及其最终的选择和决策，最终还是取决于人。

从当前实践看，人工智能已经在图纸生成、数据分析、政策辅助等方面展现出明显优势，正如前面提到的“聪明的孩子”那样，它已具备相应的能力。未来，随着大语言模型的发展，其在文本解读、规划方案的情景模拟、公众反馈的整理与分析，甚至深层次设计方案的形成等方面，将发挥更大作用。面对AI带来的新趋势，我们既要保持紧迫感，也应该有信心。除了学会使用AI工具，更要不断提升自身的分析、判断与决策能力，这一点我认为是至关重要的。

四、技术驱动：数字赋能重塑规划流程

您长期从事高等教育工作，在培养新一代规划人才方面具有丰富经验。在当前数字化转型的背景下，您如何看待规划教育的角色和价值？高校应如何优化人才培养体系，以回应行业对规划人才日益迫切的需求？

林坚：规划专业人才的培养，首先要具备空间思维。正如房地产行业强调“区位、区位、还是区位”，规划教育则强调“空间、空间、还是空间”。其次，规划面向整个社会与未来，因此规划师必须具备应对不确定性的底线思维，能够识别风险并降低其影响。这就要求规划人才不仅具备空间思维，还应具备综合思辨能力。

数字技术的发展为空间认知和综合判断提供了高效工具。传统规划教育强调“三能”：一是能画，能够做设计方案；二是能写，能表达规划意图；三是能说，能清晰阐述思想。未来还必须加入“能算”这一能力，即能够运用AI等数字工具，把“能画、能写、能说”与“能算”整合起来，形成完整的综合能力。具备这四项能力的规划人才，才能更好应对社会的多样化需求，无论在规划院、管理机构、教学岗位，还是在甲方体系中发挥作用。而要实现这一点，必须依托数字时代的技术条件，扎实打好基本功，做到“以不变应万变”。

规划专业出身者，未来不必局限于传统规划岗位，但应具备三项核心素养：理解空间、掌握技术、具备沟通能力。围绕这一需求，规划教育需要在“能画、能写、能说”的基础上，进一步强化“能算”的能力。例如，增加与信息化相关的技能训练，加强与实践问题的有效结合，从而真正培养出符合时代要求的“四能型”规划人才。

采编：欧阳礼彬  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 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