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中枢：持续推进城市更新，加强城市文化遗产保护

导读

城市更新连着民生福祉，牵着经济发展。随着城镇化率的不断提高，百姓不仅需要安居，更希望乐居。那么，如何推动城市的业态、功能、品质不断提升，打造宜居、韧性、智慧城市，是城市未来发展的题中之义。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历史文化名城规划分会副主任委员、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原副总规划师赵中枢，围绕城市更新与城市文化遗产保护的话题，探讨保护理念、机制、路径等，并分享实践经验、案例。

顺应发展规律关注遗产保护

记者：今年5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持续推进城市更新行动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在“总体要求”的部分提到，促进城市结构优化、功能完善、文脉赓续、品质提升，打造宜居、韧性、智慧城市。在您看来，此次实施的城市更新行动有哪些重要意义？《意见》有哪些创新点？

赵中枢：意义非常重大。中国城市规划学会理事长杨保军提出了三条重要意义：第一，城市更新是顺应城镇化发展规律的必然选择；第二，新时期城市更新工作面临很强的紧迫性；第三，城市更新是回应群众关切和对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要举措。我再加一条，从文化肌理的意义上讲，城市更新是城市自我调整完善必不可少的方式，就像人通过养生维持健康一样，城市也需要通过更新来保持活力。我们可以看到5000年的文明在城市里展现，也可以看到城市现代化是有序推进的，二者并行不悖。所以我认为城市更新行动是非常有意义、有必要的。

《意见》也颇具创新点：一是时代性。时代要求我们把重心放在城市更新行动上，城市更新并非简单的几项任务，它复杂性高，涉及工程技术等方方面面，与社会经济运行密切相关，所以《意见》“总体要求”里提出“促进城市结构优化、功能完善、文脉赓续、品质提升，打造宜居、韧性、智慧城市”，字数虽然不多，内涵十分丰富。完成这个任务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是一个长期、可持续的重大行动。

二是综合性。城市更新是集内循环和外循环于一体良性发展的基础工作之一，无论是单个城市内部，还是城市与城市之间，乃至国内、国际层面，城市更新在其中都发挥着关键作用。

记者：《意见》强调，尊重城市发展规律，树立全周期管理意识。您认为城市历史文化遗产是否也存在着保护周期？

赵中枢：我个人认为，城市历史文化遗产全周期管理是一个理念和方法，应得到有效贯彻和执行。因为城市的文明和社会的价值是通过时间不断积累而持续增加的。比如拥有2500余年建城史的苏州，城址始终未变，从地上到地下的遗产，都值得关注和保护。地上的遗产，比如建筑，从建成开始就有生命周期，我们要尊重其生命周期，根据其特点采取合理的保护措施。同时，按照城市历史文化遗产全周期管理的理念和方法对待遗产，如此便能形成适合不同类型遗产保护传承的良性循环。单个遗产具有全生命周期，整个城市也同样具有全生命周期。

挖掘文化价值 明确利用方向

记者：《意见》明确提出，落实“老城不能再拆”的要求，划定最严格的保护范围。请您谈谈，目前历史城区、历史文化街区在保护和开发利用方面存在着哪些问题？

赵中枢：“老城不能再拆”这个要求给保护工作划了一条红线。历史遗留之物本就丰富多样，通过更新，既能保留原有多样性，又能增添新的元素，如此便可避免城市风貌趋同。

目前历史城区、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和开发利用面临的问题包括：一是价值优先与挖掘不到位的矛盾，专家经常呼吁城市历史文化遗产有价值、应该得到保护，但部分老百姓因感受不到与自身生活的关联而难以被说服；二是风貌保护和传承更新的矛盾；三是功能要求和现代化的矛盾，老、中、青三代人有不同需求；四是资金问题，历史城区、历史文化街区的维护、运营等都需要资金。

记者：您认为在保护利用过程中，如何科学地界定保护范围和开发边界呢？

赵中枢：以历史城区为例，需要尊重历史、尊重科学、兼顾未来。尊重历史，要承认其发展历程与独特个性；尊重科学，要用严谨求实的方法划定边界；兼顾未来，要在划定边界的过程中为城市发展预留空间。

历史城区是界定历史发展过程阶段的某一地区，涵盖统称的“古城区”和“老城区”。简单来讲，老城区有三种类型：第一种是古城及其相关地区。为什么要加相关地区？四川省南充市阆中市的华光楼虽然位于阆中古城城墙外，但作为古城重要组成部分，制订保护规划时依然需要将其纳入考量；此外，过去城市里的老关厢，即城门外的区域管理范围，逐渐也成为城市组成部分。第二种是近代形成的商埠区，上海、天津、大连等城市都有这样的区域。第三种是新中国时期建设的工业新城区，比如洛阳涧西工业区、齐齐哈尔的富拉尔基区等，都是重工业基地区域。

历史城区的构成有不同类型，保护的方法和措施也不一样。应该保护什么？如何尊重历史和现实？打个比方，有个城市原来有城墙，后来城墙残缺不全，城墙的位置建了一片新的商业区，和老城也不太协调，划定历史城区的时候应该怎么划？城墙在地面上是有痕迹的，因此应按照城墙的位置先把城墙区域划完整，再考虑别的因素，这是底线。

关于历史城区的保护，城址环境、传统格局和历史风貌保护缺一不可。

一是城址环境的保护，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应对城址环境的自然山水和人文要素提出保护措施，对城址环境提出管控要求。二是传统格局的保护，包括城垣轮廓、空间布局、历史轴线、街巷肌理以及重要空间节点等，同时展现历史文化的内在关联。三是历史风貌的保护。整体形态的保护应对建筑高度、体量、风格、色彩等提出总体控制要求。比如北京城里衔接前海和后海的后门桥（万宁桥），这个桥很重要——第一，它在北京中轴线上；第二，它屹立于北京中轴线和大运河玉河段的交汇处，是北京城起源和漕运发展的见证者；第三，站在桥上，可将“燕京小八景”之一的“银锭观山”尽收眼底。通过保护历史风貌，可以更好地保护传承历史文化。

记者：在保护的基础上，如何挖掘和利用好城市文化遗产的现代化价值呢？

赵中枢：可以通过游览、体验、科普等现代人熟悉的生活方式，让城市文化遗产融入生活，跟着我们一起向前走。怎么实现这个目标？每座城市、每处遗产都需要通过研究、发掘、利用保护价值来找到答案。因为每座城市、每处遗产吸引人的方式都不一样，既要认识到它的价值，又要和现代人的生活方式相关联。

鼓励居民参与 探索有益路径

记者：《意见》强调，建立以居民为主体的保护实施机制，推进历史文化街区修复和不可移动文物、历史建筑修缮，探索合理利用文化遗产的方式路径。您如何理解“建立以居民为主体的保护实施机制”这句话？

赵中枢：这是时代的需求。从遗产保护的角度来讲，人是遗产的保护者和使用者，也是传承者。如果居民都不想把自己的房子维护好、改善好，这个城市的活力和形象就没有基础。居民能看到房子的价值、关注周边的公共设施，这是最密切、最直接的利益联系。这些个体的关注汇聚起来就是城市文化遗产的价值所在。

具体方式是政府引导、市场运作、公众参与，这是城市可持续更新的模式。建立以居民为主体的保护机制，各地都在探索。街道和居委会应成为代表居民利益的主要责任机构，要组织作为主体的居民参与，才能更好地平衡多元利益的诉求。比如，广东广州的永庆坊、多宝路、宝源路等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工作一直做得比较好，相关部门通过建立居民议事委员会制度，把权力交给居民，20余位居民按一定的身份比例参加，其中有政府部门工作人员、企业家、专家、志愿者、公众等，保证了决策的公平性与科学性。

居民议事委员会拥有实实在在的决策权。以历史建筑修缮为例，有时会出现居民、施工方满意但消防审批不通过的情况，原因在于历史建筑原有的消防标准与现代标准存在差异。居民议事委员会的成员共同商讨，只要修缮后的历史建筑消防标准较之前有所提升且安全性得到保障，委员会便可形成决议，消防部门据此决议进行审批，也就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此外，居民议事委员会还能决定区域内投资商、经营者的进入和退出。想进入经营，需考察投资商、经营者有无诚信不良记录；经营过程中，若出现文物保护不力、扰民等不符合街区发展要求的情况，委员会有权要求其退出。

记者：北京的南锣鼓巷、四川成都的宽窄巷子和云南丽江古城等处的更新是否可以为保护利用提供借鉴经验和方法，请您和我们分享一下。

赵中枢：历史城区、历史文化街区的历史文化保护传承工作有示范、有评选。此前，住房城乡建设部科学技术委员会历史文化保护与传承专业委员会和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共同主编了《历史文化保护与传承示范案例》，评选出具有示范意义的城市和街区，标准是什么？第一，坚持整体保护；第二，改善人居环境；第三，强调活化利用；第四，创新技术方法；第五，注重公共参与和管理。

选出的城市里有丽江，丽江的示范经验如下：第一，持续性投入和改善丽江古城的基础设施，提升人居环境品质，新建、完善排水排污、街巷照明、道路、供水、消防、电力、电信等系统。第二，根据古城保护、世界遗产保护等规划以及世界遗产保护层面的监测和评估要求，迁出和拆除了与古城风貌不协调的建筑。第三，智慧消防等科技手段的应用，在丽江古城可以看到机器人消防车，有统一的指挥中心，还有消防控制智能平台等。第四，多样化活动与志愿服务相结合，增强了居民的主人翁意识。

我们之前在现场考察时了解到，丽江古城总面积3.8平方公里，其中0.4平方公里是商业活动集中的地方。商业发展对于提升活力必不可少，丽江市政府会对有特色的产业加以扶持，比如给予当地土特产小店租金减半的支持等。

记者：今年3月，住房城乡建设部印发了第二批城市更新典型案例，请您结合历史文化传承类的具体案例，分析一下保护传承工作中优秀的经验做法。

赵中枢：每个地方的特点都不一样。比如江苏扬州的仁丰里历史文化街区，现在也是网红打卡地，保护、经营做得好，和老百姓关系联结得好。注重对红色文化的挖掘，所有与纪念党相关的活动都会在此举办。街区不断拓展工作思路，不仅以居民为主体，还积极吸纳外来的与文化相关的人和单位，他们也成为街区建设的重要力量。

再举一个例子，山东青岛文化地标之一、百年老路“波螺油子”，这条路由小块石头堆积而成，如今已成为青岛的“代名词”，代表着青岛特色。青岛市地形以丘陵为主，在“波螺油子”不到100米的直线距离内，高差可达20米。随着城市发展，虽然周边盖起了房子，部分地形特征难以直观感受，但青岛市巧妙地通过“波螺油子”这条路将文化记忆和高低不同层级的景观串联起来，植入很多新的文化业态，使城市充满活力。

不同地方有不同的文化特色、不同的文化遗产，重要的是要根据当地特色把我们的生活与城市文化遗产保护联系起来，更好地挖掘城市文化遗产的价值和内涵，促进经济与文化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