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四大古城”之一的山西平遥古城里,“冀氏老宅”主理人赵渊豪坚持用他那口纯正的晋中腔,接待游客。
“门票就是门槛,把客人挡在外,可不是咱晋商作派。”“只要铺面、院落还在平遥人手中,故事就活了……”每每,简简单单三两句话,就拿捏了“主权”——这里是平遥人执掌的宅院,这里的故事由平遥人讲述。
赵渊豪看似朴素的“捍卫”,坚守着一个根本性问题:古城,究竟是谁的古城?
中国,2800多座古城,星罗棋布,它们承载着文明密码,也裹挟着现代化进程中经济、文化与社会的博弈与抉择。即便是如江南地区保存相对完整的慈城古城,也开始重新审视“人”在古城复兴中核心地位。
“城因人而兴”,这句话在今天听来,既是至理,也是警钟。作为浙江“千年古城”复兴试点单位之一,慈城试图汲取全国各地的多元解法,成为我们理解古城未来走向的关键。
谁在“享用”古城?
四川东北部的嘉陵江畔,2300多年历史的阆中古城在晨曦微露中缓缓苏醒。
广场舞欢快的节奏传来,黄桷树下的茶摊开始摆出竹椅竹桌,转角处小狗摇摆着尾巴,围着细心冲刷青石板的主人打转……四万多原住民用一个个微缩的日常,勾勒出一幅最鲜活的市井画卷,令人一眼沉浸。
“有游客说,农贸市场是古城的‘伤疤’,可我们每天要买菜吃饭呀!”一位古城居民笑着摇头。
这话道出古城保护的核心矛盾——当旅游开发成为主流叙事,谁才是古城真正的享用者?是追求“诗与远方”的游客?还是世代扎根于此的原住民?
阆中古城 袁佳颖 摄
阆中古城的选择给出了某种回应。在实施古建修缮、外迁机关单位的同时,当地坚守“三不迁”底线:“不迁居民、不迁学校、不迁市场”。这一坚持使得古城始终跳动着生活脉搏:学生奔跑的脚步声是清晨最好的闹钟,菜市场的乡音砍价声比任何背景音乐都鲜活。正如负责人所说:“若把生活搬走,古城的魂就散了。”
同为中国四大古城,平遥古城的经历则更为复杂,也更具共性。
在平遥还未被世界的目光注视前,城中挤着4.5万居民,人口密度相当于北京的16倍,上海的13倍。为保护古城,当地启动了最大规模的人口疏解,100多家单位与两万多居民相继搬迁出古城,移居新城。
适当疏解古城功能,本就是保护的重要手段。但疏解也是一体两面,部分生活功能的剥离,导致古城人流失,居民也面临着生活不便的窘境。
随之,平遥古城紧锣密鼓制定保护区、景区、社区“三区合一”的方针,正是对这种困境的回应,通过基础设施的现代化改造,提升居民生活品质,力图找到平衡点。
平遥冀氏老宅 共享联盟·江北 供图
从阆中到平遥,求解的都是同一个命题:如何在发展旅游、发挥古城经济价值的同时,保障原住民的生存权益、维护他们的文化认同,并最终守护古城的活力?
这要求将古城价值坐标从单一的旅游消费转向包含社会、文化、生态和居民福祉在内的多重维度。古城的终极信仰,不在于被多少人“享用”,而在于能否继续滋养那些与之共生的人们。而唯有让生活本身成为最大的遗产,古城才能在历史与现实的交织中,持续生长出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化根系。
古城拿什么“待客”?
“了不起!”“专业……”
在丽江古城赫赫有名的木府,纳西姑娘和茂蝶的讲解折服无数游客。遇到建筑学者,她能细数穿斗式构架的力学奥秘;碰见宗教研究者,可以解读三教融合的历史脉络;来了苏州园林专家,也能探讨“开门见山”的造园哲学。
和茂蝶这份专业背后,是她用三个月时间在厚厚的《营造法式》上圈满笔记,是她把《木府通论》翻了又翻,旧得都卷了边。
正在讲解的和茂蝶 袁佳颖 摄
木府通过每年47道天马行空的考题、知识与薪资挂钩、甚至培养“学者型讲解员”并出版专等一系列机制,为像和茂蝶这样的古城居民,开辟出基于自身文化优势的成长缺口,以及展示才华、实现价值的“戏台子”,也因此,古城的产品与古城人建立起共生共长的关系。
这可贵之处在于充分激活主人翁的动能——“城中人”用深厚的情感与理解,创造出有厚度、富感染力的文化产品。在平遥古城,一部行进式室内实景大戏《又见平遥》,足足火了12年,就是最好的实例。
《又见平遥》导演王潮歌选角时,只有一个要求:“能吃苦”,最终80%的演员来自平遥,大部分都是零舞蹈基础的“素人”,或许舞姿并非最优美、最专业,但他们为演好角色,会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跷功,即便脚底磨出血泡,也依然咬牙坚持。
这份对故土的深厚感情和韧性,远胜于任何专业技巧,是真正打动人心的东西。像剧中,晋中腔的“呸”,就是任何专业演员都无法复制的故土印记。
而且,这种内生的情感极具生命力,溢出剧场,甚至渗透到平遥的日常。像茶馆老板会向游客细说戏中镖师的真实原型,车夫能道出每个场景背后的历史掌故,就连卖醋的商贩都能聊上几句晋商的兴衰往事……整座古城都成了演出的延伸舞台,每个平遥人都是这部剧的“说客”,共同讲述着平遥故事。
《又见平遥 》剧照 受访者 供图
回望丽江的木府讲解员与平遥的市井“演员”,我们不难发现:唯有让居民在参与中建立文化认同,在日常中持续挖掘、传播、再造本土叙事,古城才能避免沦为空心化的旅游集市,成为真正有温度的生命体。
当每个古城人都能骄傲地说“这是我的城”时,既回答了“拿什么待客”的问题,更揭示了“谁的古城”这一本质命题——古城归根结底是生活其中的人的家园,而最好的待客之道,莫过于让主人翁们自信地讲述属于自己的故事。
人与城的“和解”
在丽江古城的文化院落——“天地院”里,三坊一照壁的传统纳西建筑,围合出一方静谧天地。院落负责人和学光正忙着调度当天的第三场东巴乐舞演出,二十余位身着传统服饰的舞者,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中翩跹起舞,古老的东巴经文吟唱声穿透雕花木窗,引得游客驻足流连。
“演出全部免费,全靠古城管理局的专项资金支持。”和学光擦拭着额头的汗水,脸上洋溢着自豪,他说,坚持演出是想让文化传播得更远。
近几年,丽江古城坚持逐年腾出一部分公房,用于建设文化院落,并且每年投入上千万元,支持文化传承项目的建设、运营,和学光的“天地院”是丽江古城的第18个文化院落。
如今,古城内大大小小的文化院落有30多处。“在古城每一处,步行不出10分钟,就能遇到一个文化院落。”丽江古城保护管理局相关负责人介绍说。
丽江古城曾一度被诟病“过度商业化、原住民流失”,仿佛失却了历史的温度和生活的肌理。在反思与阵痛之后,丽江古城用刀刃去治“刀口”:把焦点放在“在地文化”的持续接续上。每个文化院落都由本土匠人、非遗传承人和专业设计师组成的“文化智囊团”量身定制方案,确保文化的真实性和生活的质感。深藏其中的智慧在于坚守文化根脉这一“牛鼻子”。
丽江古城 袁佳颖 摄
与丽江经验相呼应,在阆中古城,民间团体——阆中古城文化研究会颇有话语权。古城里的改建方案,最先由他们从文化、历史、地域三个维度论证把关,确保改建符合古城风貌,维护古城原生态格局。
梳理这些经验,我们再来探讨把“人”重新置于叙事圆心时,早已超越了原住民的局限,外来游客、投资者、居民和文化守护者等多元群体,交织出复杂的“文明磨合”。这就需要建立更灵活、更具包容性的政策。
作为底层逻辑,有专家提出“理想古城更新的三明治结构”——在原住民生活的基础上,引入专业机构的保护性开发,同时让游客有限参与。
这三个环节共同构建一个有机整体,古城的命运改变、人生跃进、群体更替,是其发展最深层次的洞见和力量所在。这也清晰地回答“谁的古城”这一拷问:它是属于所有与其休戚与共、共创未来的“人”的。
而古城真正的魅力,就在于文化的流淌,在于人与城的相互成全。
记者 陈醉 见习记者 王妍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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